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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大鱼吃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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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大院很大,上屋七间,西屋五间,还有在炮台。老国家共有四十多人,主人叫国四爷,因为他枪法打得准,百发百中,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人们都叫他“国四炮”。
      国四爷有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待人很热情,我们到那住在西厢房。
      当时,日本和国民党反动派狼狈为奸,极力收罗残兵败将,准备围剿抗联队伍。他们招集了一万多降兵,都是山里的胡子,流落于江西一带。不久,国家大院来了一个连降兵,全穿灰衣服,连副郑国才,是一位正直的军人。降兵要在此驻扎,国四爷便安排他们住在西厢房,让我们在大炮台上睡觉。
      郑连副全家都来了,带着妻子,两个女儿,一个小子。这小子叫小四子,十五、六岁,粗暴强捍,无所不为,经常穿着一套灰布军服,敞着怀,歪戴帽,领着一伙同党,下乡到处烧杀抢掠,欺压百姓。他父母多次管教,但小四子只把这话当做耳旁风。
      离国家大院不远,有两个老山东在一片树林中环水地开了一片二荒地,地四面全是水,他们把从山东带来的大西瓜籽种上。夏日时节,大西瓜快要成熟了,有人把这个地方告诉了小四子。小四子一听,口水都流出来了。他当即带着十几个同党,来到了瓜田。进了瓜田,拿着刀,见一个剖一个,不管生熟,大吃起来。两个老山东起初只是躲在屋里,不出来管,打算让了他们吃点就得了,谁知他们没完没了,便出来 对小四子喊:“小少爷,吃几个得了,我们还指它活着呢!”小四子把眼一瞪:“老东西,你找死!”说罢,进身上前,一脚踢倒了一个老人,又挥拳奔另一个砸去。那老头躲闪不及,也被打倒。小四子一声大喊:“这些瓜一个不留,都给我平了。”大家顿时乱了起来,有的往袋子里装,有的捧着大吃,有的用脚一个个踢碎,有的用刀乱砍,有的往壕沟里扔,一时翻了天般的大乱。正在这时,就听闷雷般的一声长吼:“小东西,我要你的狗命!”众人看去,只见两个老山东各持短刀冲来,个个吓得屁滚尿流,逃出瓜田。老山东疯了一般,拼命向小四子追去。村里的百姓见势不好,忙把他俩拦住,劝了回去。
      小四子抢瓜的事件被郑连副知道了,他当即令家人把小四子打了一顿,禁闭起来。又带着几个部下来到瓜田,向老山东赔礼道歉,并给了四分之一的钱。两个老山东一看,气也就消了,这也算给面子了。当时的世道里,有几个敌人官长能这样讲理呢?今天幸亏是郑国才将军,若是换上别人,两上老山东轻则受伤,重则也就丧命了。
      两个老山东把剩下的瓜拉走,整整四车,若不是让小四子等人糟塌了,能拉走十车,西瓜又大又脆,十分香甜,小四子拿回来时,我吃过。
      过了两天,郑连副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带领全连上吉林龙潭山黄旗屯打胡子去了。一个星期后回来,全连战士只剩下几个人了。我们问起原因,郑连副慢慢地讲述了战斗的经过:
      “我带一连人来到吉林龙潭山山东黄旗屯,扎营造寨,正休息时,被胡子偷营了。他们一阵排子枪,我们就被打死十多个人。我和护卫小山东刘海涛带兵突围,眼看我们的人一个一个地往下倒,越突越少。小山东挡住我,我们几个才算出来。可小山东却被一颗子弹从后脑打进、左眼穿出,当场就死了……”
      后来才知道,郑连副他们打的并不是胡子,而是“三江好”罗明星的抗联队伍。因为他们是投降日本人的,才偷了他们的营。
      夏去秋来,挂锄后赵德明便回长春去了。
      在国家大院的附近有一条从蛟河——九绍——沙松的长河。河里的鱼又多又大,我们便知降兵连的司务长们在这河里打鱼。
      开始,我们拉大网,大网网眼有拳头大,小鱼全不要,单要四、五米长的大鱼。在四十米宽的水面上,老司务长和几个人坐在船上,把网下到水里,边走边捞。我和小赵只管到河东岸用大竿子打哨子,将鱼轰走。大网一下便上来许多鱼,个个六米多长。有白鲢、鲤鱼、白鳔等,只有大泥鳅不好捞,泥鳅头很大,净躲在网底下草丛里,捞不上来。
      正捞间,岸上来了两个外连的降兵,背着枪,冲我们喊:“你们是哪的?给我们点鱼行不?”我说:“不行,我们还不够吃呢?”
      “你一个小兔羔子能吃多少?你这个小杂种真少揍”!
      “你敢揍我?
      “你下来!”
      司务员说:“大家都是同行人,我们确实不够吃,这儿三十多人,家还有三十多人,郑连副等着着急呢!”
      两个降兵见司务长穿着白汗衫、灰裤子,以为不是同行,仍半信半疑,便又喊:“不行,快过来”。
      “那不行,你向我们敲诈,我们上谁那敲诈去。我们好不容易请来老百姓帮打鱼,六十多口人一人二斤也得一百二十斤,我们现在才五十多斤呢,都是同行人,打多了我们可以给你们点!”
      “你们是哪部分的?”
      “三营一连”。
      “你们的连长、连副是谁?”
      “连长某某某,连副郑国才!”
      “啊,老兄,冒犯了!原来你们是郑将军那连的。”两人立时换了口气。
      “怎么样?该走了吧?”
      “老兄,舍给弟兄们两条鱼吧!”卫兵哀求着。
      “不给,就是不给”。司务长的口气倒硬了起来。
      “给点吧,都是自己人!
      “你还硬不硬了?”
      “不硬了,不硬了,打死我们也不敢硬了!”
      “那你过来取吧!”
      “老兄,别开玩笑,我们能过去吗?”
      司务长这才慢吞吞地把船靠岩,给两个降兵拿了两条鱼,点头哈腰地走了。
      我们把船划回,又打了起来。走有五里多地长,两囤子便装满了。
      回到国家大院,用苏油满满地炖了两大锅鱼,熟了一看,又白又香,全连人和国家人大吃一顿。
      我们又下陷网打鱼,把大网左右摇晃着陷下水,鱼成群地拥进来,待鱼进多时,大家把网口收拢,向上一拉,便有十来斤鱼。
      有次下陷网打上一条草绿色、一丈多长的水蛇。我们马上用棍子把它打死了,不然它要吃鱼的。
      有一种鱼,叫嗄子鱼,扁扁的身子、鼓眼睛,两个眼睛并在一起。肉十分香,但不好抓,倘若让它咬伤了不好治的。这种鱼必须单独炖,不能和别的鱼掺杂,熟了是香味扑鼻胜似鸡肉。有次打了十几条,回去后我们建设全给郑连副炖上,郑连副却摆手说:“不,不,大伙打上的鱼,大伙吃么,我又没打鱼,没权力享受。”
      十天后,我们晚上压白杆子。
      压白杆子就是在五十米宽的河上,上游放上剥了皮的椴木或杨木,丝缝不露;下游也放上一个白杆子,全露出来。水急,鱼从上游跳进杆子间,往下见白杆子便不敢走了,便往回走,见有白杆子也不敢走了,便在两杆之间来回乱窜。我们下网一捞,便是满满一网鱼。一夜能打百十来斤,几夜便打了几千斤鱼。
      其次便是捞蝼蛄。我们坐在船上,拿着一个袋子,把手伸下水,不一会,蝼蛄便咬满手。拿出手来,一把把蝼蛄撸到袋子里。
      蝼蛄有手指粗,拇指长,棕红色,数只爪,两个肚,酷似螃蟹。可以烧熟扒开肚吃。肚里肉硬,很香。将蝼蛄拿回家,用水洗上几遍,放在盐水里腌几天,将蝼蛄杀死。再拿出来切掉脑袋,把两个肚用碾子一压,吃起来非常香。
      沐石河一带的是米不好,捞出来用锅一蒸,吃起来有臭味。蛟河的是米一蒸,则有一股海鲜味。
      “七上八下”。七月鱼逆流行,八月鱼顺流行。我们便憋壳子,在河里修成了“八”字形大堤,两边一节一节加高。小头有门,往前逆流高起“一”。水急速下来,冲到门上。有的鱼见下边有门,便往回游,没几下,也得被水打下来。两边用网兜一下,便上来许多大鱼。多是泥鳅,泥鳅鱼滑,一下便到了大门。捞上来的都有一米多长。“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仔鱼”的确如此。捞上的大鱼,剖开腹一看,净是小鱼。
      这天晚上,老司务长和几个人正在河边看鱼。突然,从岩边跑来一只军队,有三十多人,呼啦一下拥上来,将司务长等几个人打倒,拿起鱼走了。老司务长抓起来一看,二百多斤鱼一条也没剩下,忙回去报告了郑连副。
      郑连副闻听怒发冲冠,当即掏出驳壳枪,用枪筒推了一下帽沿,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妈的,今晚干!”
      次日晚上,岸边又堆了一堆鱼。河沿旁,埋伏着一百多人,两挺重机枪,郑连副等人静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这三十多人又蜂拥而至了。正当他们得意忘形时,郑国才一声令下:“打!”登时,机关枪呼啸起来,长枪也响了。刹时,对面被打倒了十多个,剩下的趴在地上,举枪还击。
      枪声大作,火花如星,真是越打越激烈。
      不大一会儿,只听对面喊:“喂,你们是哪部分的?”
      郑连副说:“我们是三营一连的,你们是哪部分的?”
      “我们是三营二连的,别打了,都是自己人!”
      “你们为什么抢鱼?”
      “我们错了,赔你们钱!”
      两伙聚拢,二连长说了赔钱数额,郑连副才带人回到国家大院。
      团长得知此事后,便将二连长撤了职。
      八月末,河里鱼少了。郑连副全连被缴械解散,我们又住了西厢房里。

2020年8月1日 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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