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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苦难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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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叫高云峰,一九一一年九月十日出生于吉林省九台县沐石河公社椴树大队様子边屯一户世代农民的家庭里。
      那个世道,天下到处皆是乌鸦一般黑,哪有我们贫佃农的生路啊!
      我家人口很多,两个寡妇奶奶、父母、叔婶、两个姑姑、三个弟弟、四个妹妹加上我共十六口人,还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我家人口虽多,但老的老、小的小,全靠父母和叔叔二人成年累月地外给人扛年子赚点钱来维持一家半温不饱的苦难生活。
      父亲高启富,是一个老实厚道的庄稼人。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心想过上好日子。可是,在那暗无天日的旧社会里,这些幻想,哪里能成为事实。他拼死拼活地干了多半辈子,得到的仍是半饥不饱的穷困生活。这时,他才渐渐醒悟,没有文化,没有方向,只靠埋头苦干,是得不到幸福的。他吸取教训,为了让下一代不再受不识字的凌辱,过上好日子,毅然掏出他积攒几十年的一点工钱,把我送进学堂。
      这时我才十岁,为了不辜负家长对我的希望,我努力学习,刻苦用功,把课文学得滚瓜烂熟。可是,好景不长。我家生活本来就不富裕,再加上我还念书,生活更困难了。念了两年书,家里已被洗劫一空了,不得不弃学了。
      年仅十二的我,为了减轻一份家庭负担,为了缓和一下家庭矛盾,便答应父母要求,给附近有钱的大地主放猪。这样便代出了一张嘴,又解决了穿衣问题。因为我能自食其力了,所以在家穿衣吃饭也有了倚仗。
      到了十六岁,我就给地主做半拉工,可在这时候我父亲却不幸患病,家里的生活便更困难了。“地主吃的是大米白面,我们穷人吃的是糠窝窝”、“有钱人穿的是绫锣绸缎,无钱人穿的是粗布衣衫”,这两句话正是当时的真实写照。
      日子越来越困苦,家里人的衣服都遮不住身体,下田铲地赤着双脚,吃的更不用提,时常揭不开锅盖,没有下锅的米吃。有的时候弄点高粱和别的粗粮压成面子,采点椴树叶子,放点盐,用水拌好,放到锅里蒸上,开锅就吃。就这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生活。
      我们一家人吃糠咽菜,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夏天没有粮吃的时候,便采些灰菜,用开水烫了,沾点盐水吃。由于天天吃,把脸都吃肿了,眼睛肿得看不见人。有一次弟弟妹妹们饿得直哭,我到姑姑家要几个小米面和高粱米面豆包,拿回来给他们吃。
      家里一揭不开锅盖,父亲便拖着沉重的病体,东跑西颠到处借粮。我清楚记得一九二七年,家里没有下锅的米了,父亲到沐石河弄点烧仓子米,烧得小米都发红了,父亲背回家二斗,煮出饭来也发红,连米汤都红了。吃到口里非常的辣,辣味很大,到喉咙里就咽不下去了,但也得咬牙吃,不然饿得慌。
      我还记得我们有时揭不开锅盖,到“记合仓”和管理人员借二斗烧仓谷子,碾出米来,便有一股熏气味。烧仓谷子辣味大,非常难吃,但不吃又不行。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上山摘一些椴树叶子,掺在霉了的面子里吃,这样便似乎不那么辣了。有的时候采些灰菜和河芹芽,只扒点少量的野菜。一半高粱米面,一半灰菜和河芹菜和好,用开水蒸熟,再用刀切成片,下到野菜锅里,抓上把盐。油是放不起的,一年净吃高粱米粥了,几年也杀不起一头小猪。
      一天我们看见富人家的小孙子吃黄面干粮馋我们,便回家问妈:“妈,咱们怎么不做黄面干粮呢?”妈妈望着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小孩,眼神更加暗淡,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又增加了许多,对我们苦笑一下,回答说:“你爸爸和你叔叔赚不来那么多钱,怎么能吃细粮呢?咱们人多养活不过来,吃穿和住房子都得用钱,哪来那么些个钱,等你们长大啦,哥几个能干活,多赚一些个钱,那时候咱们就有吃有穿的啦!”
      “那别人不干活怎么能有那么多钱?他们怎么能吃黄面干粮?”我不解地问。
      妈妈似乎也不很明白,只是说:“人家富,咱家穷!”
      我听了,不由得握紧了一双小拳头,两眼望着窗外,射出了熊熊的怒火。暗暗思量: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穷人总被富人欺。我坚信总有一天,世道会颠倒过来,穷人当家作主人。
      逢年过节的生活也是不用提。爸爸一上集市,我和弟弟要鞭炮,妹妹们要花布。父亲哪有钱买这些,爷爷和姥爷二人去世早,只剩下两个老太太,爸爸抚养两位老人,劳力少,人口多。过年,父亲到集市上买了二斗乔麦,回家抱着磨杆磨,碾下来的面是白,可下锅蒸熟了就成黑的了,吃起来硬硬的。我问:“爸爸,咱们怎么不要麦子呢?”父亲说:“哪有那么多钱,一斗小麦能要两斗乔麦,这不是省钱,能多吃点!”
      “人要穷穷在大街无人问,人要富富在深山有远亲。富在远方盼相聚,穷在眼前不认亲”。确实是这样。父亲一到沐石河街,三亲六故都害怕借钱,躲得远远的,连影子都看不到。有一次,父亲到姑母家去借粮,到了姑母家,姑父问:“高启富,干什么来了?”父亲说:“借点粮”。姑父却说:“哪有粮外借?我们还不够吃呢!”姑母明知姑父故意刁难哥哥,也不敢吱声,倘苦吱声,父亲走后姑父便要骂的“贪着你们这些个穷亲戚,不是求就是借,指望咱们过日子!”姑母当不起家,什么也不敢动。父亲一粒米也没借到,怏怏而归,一家人盼望父亲借斗粮回来,见父亲夹着一个空袋子回来,就知希望变成了泡影。父亲进屋把经过说了,便流下泪来,我们也都哭了。
      过了几天,我们在左邻右舍的几家贫佃农那借来一斗高粱,用碾子压了,到山上摘点缎树叶子,和高粱面子合在一起做糊涂粥吃。
      不久,父亲病重,一病六载,便离开了人间,这是后话。

2020年8月1日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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